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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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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日後。

中原。

日光正好。

玉蘭花從不敗落的玉一仙城,晏北歸擡眼瞥過隨風搖曳的花枝,匆匆從幽靜的回廊中走過。

越走,人跡越多,很快能聽到嘈雜喧鬧聲,來往腳步聲,法器急速破開空氣聲。

等他停住腳步,已經站在一棟小樓前。

飛檐淩空的小樓前被大塊大塊靈玉整齊鋪墊,光滑能照出人影,除開穿白衣的玉衡道弟子不以為意,其他第一次來到的這裏的修士都瞠目結舌,有不顧儀態的,還趴在地上,一寸一寸摸索,恨不得用舌頭去舔。

也只有玉衡道才能如此大手腳地直接用靈玉鋪地,晏北歸想起此刻在在純山之基,慢慢修建,才搭建好構架的散人道的大殿等等,又想起他已經賠進去的家底,也稍稍有些羨慕。

羨慕之情不過剎那,對心境全無影響,晏北歸走進小樓中,目光掃過來來往往的修士,最後落在一個十分不起眼的修士身上。

“商歸道友,”晏北歸打了個稽首,“幾日不見,你今天還是這麽忙嗎?”

玉衡道的下一任掌門自累累書案之後擡起頭來,瞪晏北歸,修行之人不會有黑眼圈,但商歸背後全部是黑壓壓的郁氣,襯得這位風評溫潤如玉的佳公子整個人陰沈沈的,小樓中都吹過陣陣陰風。

“晏道友,”商歸咬牙切齒道,“你害得我好慘。”

晏北歸挑起眉。

路過的玉衡道弟子和修士們皆註視著兩個人,晏北歸直接坐在他案牘旁的地板上,瀟灑從案牘上撿起幾張白紙,掃一眼。

“前線形勢很好啊。”

桌上的文案並非什麽不能見人的東西,如今的晏北歸也有權得知,商歸沒有阻止他,而是繼續伏案勞作,真元化為絲線牽引幾百只毛筆,筆尖不沾點墨,淩空揮動,一個個黑墨泛著金光的草字就印在書案上。

真元融於墨水,非大神通者無法偽造。

字寫完,紙張自動折成紙鶴,在小樓中飛來飛去,千萬紙鶴穿過畫棟雕梁,飛閣流丹,在玉一仙城中也是一番奇景。

偌大一棟小樓,所有文書批改,上傳下達工作,全部是商歸一個人處理。

雖然修行之人不吃不喝是常態,但自妖獸潮開始後,就坐在小樓裏處理事務,屁股都沒能挪動一下的商歸看上去是那麽怨氣極重,也不難理解了。

晏北歸看著他手不停筆,卻只是莞爾一笑。

商歸斜瞥他。

“沒什麽,我只是想起……”

“你又想起那個神修了?”

商歸毫不客氣打斷他。

晏北歸根本沒聽到商歸的打斷一般,繼續道:“他寫字總是寫不好,明明不是沒練過,卻一握住毛筆就別別扭扭,似乎是習慣別的寫字工具了……若有閑暇時間,得好好教一教他。”

商歸握筆的手一個用力,直接把毛筆捏斷了。

好在小樓裏別的不多,筆是很多的,商歸換一只新筆,重新開始書寫,目光斜移到看似盯著他的筆尖,實則眼神茫然,唇邊笑容溫柔至極,不知神游何處的晏北歸。

誰還敢相信,這就是那位聲名顯赫的浩然靈人?

七日前,萬星泊,一人舌戰千人,說動散修們跟著他一起去救援西荒妖獸潮的浩然靈人?

大部分人才聽說這件事,便又聽聞魔道,神道和妖族齊齊攻向中原,分別以南荒和中原偏僻之所為根基,分幾路前來,凡所路過,皆是烽火連天的景象,人族或被妖族食,或被神道血祭,或被魔道拿去以氣血練功,無人還生,慘絕人寰。

魔道和神道聯手,仙道就已經有疲於奔命的跡象,再加一個妖族,三仙宗的人手是徹底用不過來了。

沒看到偌大一個玉一仙城,就少掌門商歸一人當家嗎?

百姓驚惶,朝廷不安。

便是在這個時候,晏北歸再一次出現在人們眼前。

一起出現的,還有滄瀾修真界之前完全不被人當回事散人道。

之前修士們提起散人道,只說是浩然一脈的那個誰誰誰也開宗立派了啊,散修中的標桿也如此,看來當散修果真不好,還是尋個勢力傍身是正途,如今說起散人道,人們的神色都會變得有些古怪。

便是這個之前誰也看不起的小宗門,在這次的四方或者五方混戰中起了大作用。

散人道將游移在戰場之外的散修拖進來。

不知道晏北歸是如何和三仙宗說道的,三仙宗開放寶庫,許他拿出作為重酬吸引散修,散修們加入後,五方混戰中的仙道一方,終於在人數上能做到和另外三方相持。

至於剩下的一方,是神道。

並非邪神的神修們。

這些神修或許修為低微,但在平覆因為邪神們引起的動亂上,卻是一等一的好手,有以瘟疫為名的神明,便有以治愈為名的神靈,有以天災為名的神明,便有專門調理天地好風調雨順的神靈。

他們從邪神和動亂下庇佑人族,不過短短數日,便不顯山不露水地發展為雖然弱小,但不會被無視的勢力了。

商歸寫完批語,放下筆,頭也不擡對季蒔道:“被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神靈……在那群神修中有很大聲望,春山山君的那位,最近怎麽不見他?”

明明聽說這兩人關系很好,焦不離孟孟不離焦,偏偏這幾日,晏北歸都是獨身一人來小樓,而春山君更是如此。

“你們吵架了?”

晏北歸終於從神游中清醒,頗為興味地挑眉道:“何以見得?”

“很明顯的事情,仙道和神道總歸不會長久,你想找道侶,誰家仙子不會許你,為什麽要到神道去找,還找的是個男的?”

“貧道天生是個龍陽。”

“這個問題不是重點,”商歸又拿起一張紙,“為你折服的男子也不少。”

商歸叨叨絮絮道:“神道和仙道之間哪有過好下場,不提情劫一說,就舉個例子,素一仙君和天洋大神結果如何?你不知曉?”

嘴碎的跟個老媽子一般的商歸說個沒完,晏北歸並不點頭應和他,而是淡淡道:“那兩位的關系與我和他不同。”

“這可不見得。”具備老媽子的另一個特點——八卦心的玉衡道少掌門說。

晏北歸沒有再做聲,商歸筆不停順溜往下寫,沈浸在其中忘乎所以,差點不記得晏北歸還坐在身邊。

一炷香後他才想起晏北歸來。

商歸擡起頭,疑惑問:“你應該比我忙才對,怎麽有功夫在這裏發呆?”

小樓外的喧嘩突然變大幾分,晏北歸站起來,彈了彈衣袍上根本沒有的灰塵,笑容淺淺道:“我來堵人啊。”

他話音落,玉衡老祖身後跟著一群人,一起走進小樓裏。

身處這一群人之中,就站在玉衡老祖身後幾步遠的季蒔回答完玉衡老祖的問題,視線隨意掃過小樓中眾人,下一刻,和站在人群正前方的晏北歸對上視線。

季蒔表情不變,腳步不停,直接轉身。

動作端得是幹凈利落,圍觀者都想要為他叫一聲好。

可惜——

“小友,”玉衡老祖笑盈盈拉住季蒔的衣領,“朋友之間哪有隔夜仇,莫要鬧別扭了。”

季蒔冷臉回過頭:“真人,我何時得罪過你。”

———

七天前。

西荒的沙丘上。

群星在頭頂明滅,而晏北歸的雙眸也如恒古星辰般閃爍,和頭頂上的群星一起溫柔地註視他,沒有盡頭。

“……突然問起這個作甚?”

發現季蒔還在逃避,晏北歸合起眼,覆又睜開。

“你應該姓季。”

白發的道人突然開口,篤定道。

“春,時季,季三春,雪山,這四個名字,春和雪山乃是從神職衍生而出,剩下的兩個名字裏,季字重覆,想來並不是隨便用上。”他盯著季蒔,慢慢道:“姓季,名字的話……應該是一個字,對嗎?”

“看來你懷疑很久了嘛。”季蒔虛著眼。

晏北歸垂眉斂目,道:“因為我很想知道,關於春道友的一切。”所以會下意識關註,下意識揣測。

明明他後面兩句話沒有說出來,季蒔卻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個聲音接上。

喜歡……愛嗎?

是那種長久相伴的愛,就像他那對死也要死一起的父母一樣。

和晏北歸死一起?

不,他為啥要和晏白毛死一起。

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個什麽滋味的季蒔思慮片刻,道:“你能猜出我姓什麽,就猜不出來我全名叫什麽?”

晏北歸看著季蒔,緩慢搖搖頭。

是猜不出來?還是猜出來不想說。

季蒔發現他現在也很了解晏北歸,這家夥一定猜得出來他名字是哪幾個字,卻一定要從他口中聽。

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人?

“我現在不想告訴你。”

“嗯,過兩三天再說也一樣。”

“嘖。”

季蒔撇嘴別開目光,而晏北歸看著他白皙肌膚上微微泛起的微紅,只是暗暗一笑。

數只紙鶴飛來,分別落在季蒔和晏北歸面前,各自獲得同伴傳來中原戰亂的消息,晏北歸擡起頭,想和季蒔告別一聲。

結果他擡起頭,那個人已經不在眼前。

晏北歸:“……”

當時白發道人就心道不好,果不其然,之後整整七天,他和季蒔分明就在玉一仙城周圍活動,偏偏沒有見到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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